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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慶特大車禍調查:民營公交的罪與(yu) 罰

賈冬婷


  重慶“10·1”特大車禍發生之初,最離奇的傳(chuan) 言是“司機自殺”。這種說法也流傳(chuan) 最廣,因為(wei) 按正常邏輯推理太不可思議:這輛車怎麽(me) 會(hui) 從(cong) 逆行車道直接衝(chong) 下橋呢?

  出事的車是711路,一輛滿載了50人的公交車。在重慶,“7字頭”是民營公交的代名詞,正處於(yu) 從(cong) “社會(hui) 客運”到“公共交通”車輛的轉型中。這一轉型的預留期限原本很長,但這次事故將其自身命運推至絕境——一場針對“7字頭”的風暴式公交改革提早到來了。

  墜落,一連串“習(xi) 慣動作”之後

  10月1日,在大石壩擺攤賣眼鏡的金樂(le) 平也迎來了自己生意的“黃金周”。這天一大早她就出了門,來到大石壩天橋下搶下個(ge) 好攤位。沒想到中午12點多下起了雨,逛街的人們(men) 紛紛往家趕,金樂(le) 平也匆忙準備收攤回家。從(cong) 大石壩到她在沙坪壩的家並不遠,穿過石門大橋就到了,公交車隻要兩(liang) 站地。雨點密集起來,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穿過馬路去坐214路,見迎麵一輛“711”剛好駛來,她便急匆匆上了車。剛走到石門大橋橋頭,司機就喊:“換車換車,這輛車要加氣。”車上十幾個(ge) 人都被轉到隨後而來的另一輛“711”上,金樂(le) 平靠車門最近,第一個(ge) 跳上這輛車,搶到最後一個(ge) 可坐的空地:兩(liang) 車門之間的鐵皮箱子上。隨後上來的人隻能站著,這輛準坐27人的“711”——渝B41067滿載50人而去。

  車上的人大多是年輕人,趁“十一”從(cong) 江北到嘉陵江對岸的沙坪壩去玩。跨越江麵的石門大橋是兩(liang) 地之間的必經之路,也是個(ge) 有名的擁堵點。“十一”的石門大橋不像工作日那樣擁堵,這輛“711”已經順利從(cong) 800米的主橋進入了引橋,再一下了橋,終點站“沙坪壩”就要到了。這時,金樂(le) 平聽到車上有人大喊:“浪個(ge) 在開嘛?”正往窗外看的她轉回頭,發現車正飛快地直衝(chong) 著橋的左側(ce) 欄杆而去!

  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行駛在石門大橋的出租司機胡銳波覺得橋都晃動了。這是下午13點33分。煙霧散後,隻見前方引橋的鋼混水泥護欄缺損了一大截,斷裂鋼筋懸吊在半空。胡銳波下車從(cong) 30米高的橋上往下看,一輛大巴車側(ce) 翻在“華宇·金沙港灣”小區的綠化帶內(nei) ,完全變形並散了架,但車頭位置還清晰可見“711”的標識:正是剛剛從(cong) 他身邊超車而過的那輛!聽周圍的目擊者議論,這輛車的時速起碼在70公裏,已經連續超了幾輛車,進入引橋後沒有了中間的隔離帶,車便越線上了左側(ce) 逆行車道準備超車,沒注意迎麵來了輛車,“711”司機下意識地往左拐,因為(wei) 下雨路滑,引橋處又是下坡,車已經刹不住了,飛速地衝(chong) 上左側(ce) 30厘米高的人行道水泥台階,撞斷鋼筋水泥護欄,墜落下去。

  “超載,超車,逆行,超速……”常在這條路上跑的司機們(men) 說,“導致這起事故的一連串違規,其實是‘711’的‘習(xi) 慣動作’。”

  金樂(le) 平醒來的時候,她已經被人抬到車外的空地上,下半身很痛,動彈不得。眼前的車已經變成一堆廢鐵,殘骸的周圍散落著玻璃碎渣、死者的鞋子等,血水順著雨水汩汩流著,金樂(le) 平說,就像漫畫裏的“修羅道”場景。這時,公交車內(nei) 已經沒了動靜,綠化帶兩(liang) 側(ce) 擺著23具屍體(ti) 。金樂(le) 平是這次事故中的幸運兒(er) ,她和留在重慶市腫瘤醫院裏的其他4人傷(shang) 勢相對較輕,還有十幾名重傷(shang) 者被轉至西南醫院。截至記者發稿,“10·1”特大車禍的死亡人數已經達到30人,20人受傷(shang) 。

  兩(liang) 周後在事發地,記者發現,石門大橋豎立起“前方350米強製減速,嚴(yan) 禁超速行駛”的警示牌,橋上8米長的斷裂護欄已修補好,從(cong) 這裏往下看,標注著“建築重慶符號”的樓盤“華宇·金沙港灣”下的綠化帶重新栽上了樹,不遠處的重慶腫瘤醫院內(nei) 也已恢複了平靜。但人們(men) 對“7字頭”公交的恐懼和憎惡仍像重慶驅之不散的霧一樣,籠罩在城市上空。

  “7字頭”N宗罪:不徹底的身份認證

  奪去30人生命的那輛“711”成為(wei) 眾(zhong) 矢之的,有人甚至從(cong) 車牌號上看出了不祥之兆:渝B41067——“死要一路去”。在“重慶市公安交通管理信息網”的“違章查詢”欄目中可以查詢到,出事車輛從(cong) 今年1月17日到9月19日共違章164次,至今未繳罰款。

  這輛由“711”引發的事故也將重慶人對“7字頭”公交群體(ti) 的積怨點燃了:網上發起拒坐“7字頭”的萬(wan) 人大簽名,網友eytory設計了紀念T恤——“拒坐‘7字頭’車,全渝共行動”,大大的紅色“7”觸目驚心,有血從(cong) 上麵滴下來。

  重慶“山高路不平”,特殊地理環境決(jue) 定了自行車缺位,市民出行主要依靠公共交通。雖然現在重慶正在續建輕軌,還準備鋪設地鐵,但對一個(ge) 山城來說,建設成本要比平原城市高得多,輕軌的成本大概3倍於(yu) 其他城市。因此,對大多數重慶市民而言,公交車就是他們(men) 日常的代步工具。

  長期以來,“7字頭”公交是人們(men) 心頭的一根刺,有人數出其十幾條罪狀:超載;小車身大馬力,為(wei) 求速度更換發動機;為(wei) 了搶生意,司機用擴音器、售票員用高音喇叭拉客,賴站不走;開飛車,一上路就像在演《生死時速》,你追我趕,互相別車;招手即停,重慶人也習(xi) 慣了隨意招手上車;載一程算一程,不管乘客實際的目的地;隻要膽大,乘客想在哪裏上就在哪裏上,想在哪裏下就在哪裏下;重慶方言開道,很多外地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;長期不清洗打掃,衛生條件差,不開空調換氣……

  在重慶,這樣的“7字頭”車共有481輛,占整個(ge) 公交市場的11.5%。它們(men) 是一個(ge) 特殊的群體(ti) ,雖然作為(wei) 公交車之用,但嚴(yan) 格意義(yi) 上講,“7字頭”並不能算是真正的公交車,其真正的名字是“社會(hui) 客運車輛”。

  “‘7字頭’民營公交,是重慶高速化城市發展的遺留問題。”重慶市交通委員會(hui) 副主任梁培軍(jun) 說,特別是在1997年,重慶被列為(wei) 第四個(ge) 直轄市,開始了高速城市化進程,城市不斷向外攤,那些原本運行在城市邊緣的“社會(hui) 客運”中巴車,其運行區域變成了主城區,這些中巴車的功能也隨之變為(wei) 城市公交。

  “社會(hui) 客運”中巴車最大規模的一次轉換是在2005年9月重慶主辦“亞(ya) 太城市市長峰會(hui) ”之前。為(wei) 迎接峰會(hui) ,重慶市決(jue) 定把市區範圍內(nei) “冒著黑煙滿街跑”的19座以下中巴車全部換型。互邦集團政策研究室周振剛對記者說,當時的換型方案有三種:“3換1”,即3輛19座以下中巴換1輛蒙迪歐出租車;“2換1”,即2輛中巴換1輛羚羊出租車;“1換1”,即1輛中巴車換1輛20座以上的宇通大巴,作為(wei) 公交車使用。周振剛說,以互邦公司為(wei) 例,為(wei) 防止市場縮水,選擇將大多數車換成了公交車——共換回189輛,由此也成了擁有最多公交車的民營公司。為(wei) 與(yu) 國有的重慶公交集團車輛相區別,這些民營公交車被冠以“7”開頭“收編”,但其運營牌照仍是“社會(hui) 客運車輛”。

  梁培軍(jun) 說,那次換型之後,民營企業(ye) 的老板一見了他就哭喪(sang) 著臉:“這一招可把我們(men) 害慘了,3500多輛車變成了481輛!”但盡管如此,這一次的轉換卻並不徹底,這些“7字頭”車僅(jin) 僅(jin) 是披上了“公交”的光鮮外衣,實質上並沒有太大改變。

  民營公司認為(wei) ,“7字頭”之罪並不是“民營”本身造成的,而是以“社會(hui) 客運”的身份用作“公共交通”,先天就是“畸形兒(er) ”——與(yu) 國有公交相比,社會(hui) 權利和義(yi) 務都不同。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民營公司總經理對記者說,比如,除了少數起終點站外,大多數民營線路上的站點處沒有站牌,沒有停車場站;對重慶公交普遍使用的準坐27人的宇通車,公交車按建設部規定可以準乘60人,而社會(hui) 客運車按交通部規定則隻能準乘27人。當然,“7字頭”車不必像國有公交車那樣承擔臨(lin) 時任務、老人、軍(jun) 人、兒(er) 童免票等社會(hui) 義(yi) 務,但與(yu) 此同時,國有公交車所享有的稅費、客服費、路橋費各項減免、財政補貼等他們(men) 也享受不到。有業(ye) 內(nei) 人士指出,重慶市財政近3年每年對公交集團補貼7000萬(wan) 元。如果加各種稅費減免等暗補,費用大概在3億(yi) 元左右。民營公交算過這筆賬,與(yu) 財政補貼和稅費減免的所得相比,承擔一些社會(hui) 義(yi) 務算不得什麽(me) 。

  先天的身份問題埋下了一係列隱患。以駕駛員的考核來看,在國營公交公司,分為(wei) 好幾個(ge) 方麵,安全占20%,服務20%,臨(lin) 時任務15%,營運15%,其他30%。而在民營公司,所有的目標都指向同一個(ge) 方向:營運收入。為(wei) 最大化追求“利潤”,“7字頭”晝夜行車來延長運行時間,增加運載人數、搶道超速、霸占客營線路、甩客宰客等,習(xi) 慣成自然。

  “10·1”事故在“7字頭”頭上加了重罪,也成了公交係統徹底改革的催化劑。梁培軍(jun) 說,年底改革完成後,便沒有“國有”和“民營”之分,他們(men) 隻有一個(ge) 共同的名字——“公交車”,也會(hui) 享有同樣的權利和義(yi) 務。但是否會(hui) 保留“7”這個(ge) 字頭?還要請專(zhuan) 家、包括心理學家來研討:“現在,老百姓一聽‘7字頭’車,腿就直打哆嗦。”

  改革風暴:民營公交的生死界

  梁培軍(jun) 說,“7字頭”出事後,形成了兩(liang) 種處理意見:一種是幹脆把“7”幹掉;另一種建議是確立準入規則,將它們(men) 融入城市公共交通。最終,10月14日出台的“123號文件”即《重慶市關(guan) 於(yu) 改革主城區公共交通汽車客運營運與(yu) 管理體(ti) 製的決(jue) 定》選擇了第二種方案。

  事實上,如果不是這次意外,原計劃對民營公交的“收編”是很“溫柔”的,而且一直會(hui) 延續至2010年“十一五”規劃結束,一方麵是為(wei) 了規範公交市場,另一方麵也是為(wei) 了從(cong) 民營企業(ye) 那裏融資。按規劃,到2007年,重慶市主城區300米範圍內(nei) 就要有一個(ge) 公交車站,公交車需要增加到7740輛。2004年年底,國有獨資的重慶公交集團曾公開表示,公交車輛升級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,資金缺口巨大——有消息稱,這一缺口在70億(yi) 元左右。

  梁培軍(jun) 也承認,原本的改革計劃雖說也會(hui) 帶來痛苦,但不會(hui) “心肌梗死”,而目前的方案已經大大加碼、加力。這一針對主城九區公交車輛的改革要在今年12月底完成,到時候達到“公交化”和“公司化”兩(liang) 大標準就可取得公共交通特許經營權,從(cong) 此完成身份認證,否則即刻出局。但對絕大多數民營公司來說,不到兩(liang) 個(ge) 月的最後通牒,等於(yu) 直接將他們(men) 宣判死亡。

  “公司化”的一個(ge) 重要指標是“企業(ye) 自有運營的20座以上客運車輛必須達到100輛以上”。周振剛說,目前,重慶隻有所謂的民營公交的“四大金剛”——互邦、渝強、江南、東(dong) 瀛4家能達到。其他公司則不可能在短時間內(nei) 補足,從(cong) 481輛“7字頭”的分布也可以看出,除這4家外,還有30多家小公司在分這杯羹,每家幾輛車,最少的甚至隻有一輛車。

  “公交化”的問題就更加錯綜複雜了。重慶市副市長餘(yu) 遠牧在10月15日的必威betway官网网页登录發布會(hui) 上指出,“7字頭”客車和定線車多采用承包或掛靠方式經營,運輸公司鬆散管理,若發生事故,責任主要由車主承擔。

  為(wei) 什麽(me) 民營公司有那麽(me) 多虛假掛靠的小公司呢?某民營公司總經理對記者說,一個(ge) 原因是跨區域線路的利益分配,比如說原本經營巴南區的線路,想要進入渝中區,稅費問題交給誰?結果就是渝中區的某一公司掛靠過來,兩(liang) 家對開;另一個(ge) 原因是企業(ye) 資質不夠,也要掛靠。而承包經營更是普遍。周振剛說,這些民營公司大多由鄉(xiang) 鎮企業(ye) 而來,再加上管理水平低,還是信奉“一包就靈”——公司、承包人、駕售人員三級承包經營,一輛21萬(wan) 元左右的車炒到30萬(wan) 到38萬(wan) 元左右一次性承包給車主,車主再把任務包給司售人員——隻收取經營利潤,安全卻缺乏監管。

  而這些掛靠經營、私營、承包車輛者,有的就是交警或其親(qin) 屬,“官股”猖獗。在10月15日的必威betway官网网页登录發布會(hui) 上,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張誌維說,近幾年,重慶市先後有16名交通民警因本人或直係親(qin) 屬經營車輛被調離工作單位;在清理交警掛靠經營、私營、承包公交車輛時,有3名科級以上領導幹部的家屬主動將所經營的車輛轉讓給他人。他說,幹警今後若以任何形式參與(yu) 交通運輸經營活動,一律“脫衣服走人”。

  出事的“711”渝B41067的違章記錄也引起廣泛質疑:按規定,一次罰款200元,半年多時間164次違章該繳納3萬(wan) 多塊錢,若是這些罰單真的這樣執行了,車主將得不償(chang) 失。周振剛指出,這輛“711”的車主肯定和交管部門達成了某種協議,這樣全年的罰單就會(hui) 一次性“打折”執行。某線路司機透露,線路上交警“占幹股”,或要求車輛“進貢”,車在違章後就可以通過這些交警去“了單子”,即有專(zhuan) 人出麵撤銷罰單或將處罰金額改小。由於(yu) 重慶的交通罰款已改由銀行代收,隻要交警開出的罰單還沒輸入計算機係統,撤單或改單並不難操作。某民營公司總經理承認,一定程度上,這種做法已經成了行業(ye) 的某種“潛規則”。

  準入的遊戲規則一出台,幾大民營公司忙著要在最後通牒前擠進“公交”的門檻。他們(men) 期待著徹底完成身份認證,畢竟,城市公交是壟斷行業(ye) 。他們(men) 算了一筆賬:車價(jia) 按21萬(wan) 元來算,算4年報廢,每天折舊145元,駕售工資每天200元,保養(yang) 55元。油料費,以沙坪壩到朝天門為(wei) 例,40多公裏一個(ge) 往返需要天然氣30元左右,每天5圈,共150元。這樣,每天的各項成本合計為(wei) 550元。按每圈150元計算,每天共收入750元,盈餘(yu) 200元,每年就是7.2萬(wan) 元,再除去退休工資,參與(yu) 的社會(hui) 義(yi) 務,估計每年剩餘(yu) 3萬(wan) 元沒問題。